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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求佛

大概又名《我本桀骜少年臣》,5500+预警,好久没爆字数也好久没写得这么艰难了,足足从中午写到现在。去灵隐寺时走在山里突然开的脑洞,一些我之前不太敢也不太愿意探讨的内容,一切都在文中。

我自己大概是有神论无信仰者,所有关于烧香拜佛都是胡扯的,欢迎捉虫指正~


血从被割断的肌理之间喷涌而出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暖意。那样的灼人的温度漫过被寒风吹打到麻木的脖颈,在四周无暇的纯白之间溅出一片刺眼的暗红。

随后才是痛感。那把索命的割喉刀来的太快,刀锋割破经络和软骨要不了半秒,倒地时被激起的雪片腻在眼睫,吴邪仰着头极力去看背后那白羽绒服的年轻人,陌生的脸,像是直接从雪地里长出来的。有血沫子不间断地溢出来,堵塞住已经断裂的喉管,在急促喘息中和薄薄的软弱的组织内壁摩擦出扯风箱一样的噪音。

吴邪抖动着整个身躯发出一连串呛咳,无力的,正如生命力正在流失,他向后,手按压在横贯整段脖子的深口上,踉跄着朝悬崖边翻滚过去,那年轻人没有动,只是冷漠地看着他挣扎。

在失重感笼罩全身的刹那,所有崖底的寒意翻涌着冲撞在五脏六腑,视网膜上映出一团金色的虚影,通身数米的巨大佛像投下覆盖住他整个人的光,熟悉的饱满面颊上均匀涂刷着金粉,每一粒都映射出慈悲。

可惜太冷漠,佛不渡我,我自渡我。吴邪从胸腔里扯出半声惨笑,更多的血喷涌出来——

他向虚无中直直坠落下去。

 

起先坚持去灵隐寺拜佛的是吴一穷,他是个真正的老实人,心无杂念也置身事外,每年大年初一带着儿子和两个弟弟来上早香,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六点钟就来排队,很虔诚。

来上新年第一香的香客很多,守一夜岁或是早早起床,开启新一年的修行。逢年过节以及佛诞日,灵隐寺都早半小时开门,提前排队的大多是本地住处临近西湖旁的老头老太太,腊八时就已过来取粥。大清早天色还黑得很,星月隐约照出一脉光辉,飞来峰景区山门大敞着,寺院入口尚未迎客,各色羽绒衣织出一片斑斓的海,挤挤挨挨地排列在山路之上,左手边满山壁石刻里,那尊弥勒居高临下望着虔诚的人,听冻得僵硬的唇齿间诵出的郎朗佛音。

人群间衣物以红色最多,年纪越大越偏爱鲜艳色彩,看着一团火似的就暖和。吴邪那时小豆丁一样,个子只到香客的腿间,他穿红袄黑裤,脚上一双小小的红色旅游鞋,被几层厚的衣物塞得浑身鼓鼓囊囊。他年纪太小,不大能理解礼佛人的执着,只是乖巧听父亲的话,天不亮就被从床上捞起来,这时被钻入人群的山风一吹,仍在凉飕飕中打着哈欠。四周听不懂的经文铺天盖地,和寺内钟声融成一团,吴邪凝神,细听两个叔叔在背后小声拌嘴。

吴三省年轻气盛,他做的营生是不信这些的,求财求色,唯独不求佛祖。有僧人自前排起给没带香的礼佛者分发未点燃的香,一人三支,得了香的珍而重之将三支细线拢在手心,吴三省嗤笑一声抄起手臂,吴二白警告地瞪他一眼,唯恐他高谈阔论,说出什么不敬神佛的亵渎话来。

其实说也就说了,吴二白也不怎么信佛,纯粹陪大哥过来,可若是在佛祖眼下说出了口,总让人有种芒刺在背的别扭。况且,大哥要不高兴的,到时候必要多拜一拜,求佛祖慈悲,宽恕黄口小儿无心之过。

等钟敲响了六声半,人群立刻肃穆地安静下来,寺院两扇朱漆大门咯吱一响,在刚露出几分暖色的天幕下缓缓敞开,队伍开始往寺里走,香火气几乎是立刻就弥散到漫山遍野,正殿佛祖指间拈花低眉顺目,静听跪在脚下的每一句祈愿。

吴邪跪在软垫上,学父亲的姿势拜上几拜,困意让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却也知道灵隐寺的菩萨最灵验,佛陀普度众生,一定会满足他的小小心愿。吴邪于是想,希望明年的压岁钱能和今年一样多,三叔能再给我带黏牙齿的麦芽糖,而且不被我妈发现,哦对了,还希望北京见到的那个漂亮小姑娘能给我做媳妇儿,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抬头时,他下意识去看那高高在上的佛祖,宝相庄严,金身在烛光下焕发出夺目的光彩,映得整个大殿熠熠生辉。再往上,佛陀天生一张慈和面孔,鼻直口阔,额广颊丰,微微上翘的嘴角悲天悯人,似乎将人世间全部苦难扛在双肩。

 

长大后吴邪也不信了,三叔的麦芽糖收买了他,学校里教的又是唯物主义科学,封建迷信要不得。他再入灵隐是在浙大读书时陪舍友来参观,进景区有门票,进寺院还要单买,舍友和他一样是无信仰者,对石壁上的摩崖石刻兴趣远大于烧香拜佛,闻言干脆只在景区逛。年轻人身形灵便,顺着山壁上开凿出的小路攀上石窟,各朝各代菩萨像于是离人只有几米远,身上衣着褶皱纤毫毕现。端坐着的弥勒大肚子上生了青苔,舍友专业是古建筑,开始批评起文物保护工程做的不到家,石刻上苔藓地衣侵蚀,明显是表面封护没处理到家,这样暴露在自然环境中,再过几十年就该连佛头佛身都看不清楚了。

吴邪噙着笑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心想凭你是什么法力无边,不被供奉在室内,一样要风吹日晒雨淋,吃人吃过的苦,受人受过的难,连自身都保存不了,更别提度化世人。

下山前他偶然向对面寺中一看,夕阳为飞檐翘角通通镀上金边,和佛祖金身没什么两样,宏伟大殿在树木和院墙掩映之下被劈成两半,一半阴影,一半光明。

 

后来吴邪在西湖边开店,西泠印社离灵隐寺不到五公里,几年之间一次也没来过,西湖边上风景多,灵隐寺香火气太重,他也开始如吴三省一般嫌弃,若要登山健身还有宝石山,宝石流霞的美景远胜于灵隐寺飞来峰的蚊子。

再后来他天南地北地闯,从浩浩荡荡到单枪匹马形单影只,见喇嘛庙比见佛寺多得多,僧袍披了又脱,光脑门也有过一段时日。不过吴邪依旧没信仰,不跪天地不跪鬼神,世间可信的太多,当亲戚朋友全部崩塌着变了张皮面,更别提虚无缥缈的佛祖。

可有一天,大概又过了十几年,在离开杭州前往墨脱之前,他主动来了。

吴邪一个伙计也没带,自己开车进飞来峰,被熙熙攘攘的车流唬得直皱眉。到了入口处,人分毫不见少,那些车都是往灵隐来的,就算周末也不该有这么大阵仗,吴邪不动声色,看着提有“灵隐寺”的牌匾掏出手机,咔嚓拍了张照片。

进了景区只有一条路,左边石刻,右边灵隐寺入口,越往前走越举步维艰,摩肩接踵的人群里裹挟着小时候听惯了的佛音。吴邪恍然大悟,去看手机上的日历,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旁边老太太从包里掏出自带的一束香,随口跟他拉家常:“今天是佛诞日,小伙子来拜佛还是旅游?”

吴邪这才想起,他进门时果然没买门票,灵隐寺一年之中有六个开放日,免门票不要钱,四月初八佛诞日正是其中之一,以前吴一穷跟他讲过,说这天简直整个杭州城都要到灵隐上一炷香。

果然人多得要命,他跟大娘扯了几句,往人少的地方挤过去。这几年翻来覆去和人打交道,人心人皮算来算去,吴邪其实很讨厌置身人堆里,这让他觉得自己正原形毕露地被人窥伺,他学了很久都做不到张起灵那样历经沧桑后的淡然无波,要额外花力气抑制情绪,才能不让别人窥破自己。所以这次他也要一个人到墨脱去,一匹矮马一件僧袍,最多再加上一瓶酒,一个人面对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

这是一场突围战,他要面对铺天盖地的围剿,那苦难足以将任何一个铁骨铮铮的好汉压垮,可他不能倒、不能停。一滴滴费洛蒙灌下去,一天天没有回头路的荆棘地走下去,血泪混着骨肉吞下肚里,脏了手也蒙了心,痴了傻了疯了,十八层地狱也一一都下过了,他终于开出一片死局。

而现在,在他唯一有信心称之为主场的地方,他将要以死为生。

快走到后山的地方,路分成两岔,左边永福寺,右边韬光寺,通往北高峰。吴邪想了想,抬脚往左,转过一道山门照壁,看见整座寺铺排在山脊之上,一路向上直到最高的主殿,深色瓦顶全部都隐没在林间。

要进殿先要爬山,天气渐热,山林里也不见得有多凉快,爬几步就热出一身的汗,所幸人不多,游客三三两两,大多都聚集在灵隐寺的法会。

也有极个别的礼佛者,捧着香举在胸前,这让他想起在藏区见过的去拉萨朝圣的藏人,一步一叩,磨穿了衣裤晒伤了皮肤,几百天的行进里有死亡也有新生,而他们就这样淡然地、满怀信仰地一步步走着,拜过几千公里的朝圣路,沿途无论风霜雨雪尽数收在囊中。

这跟他其实没什么两样。同样的一个目标,同样的未知的道路,前途未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抵达那个固定的终点。可从他十几年前接下帛书的那一刻起,事情一发而不可收拾,不论他曾多么无辜多么不堪一击,他都已经是局中人了。

走吧,走吧。吴邪于是也走得慢了些,既然是求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自己这无事不信佛,有事临时抱佛脚,怎么也要先苦一苦才算有诚心。

到山顶正殿时风景很好,从这个角度能俯瞰到几乎整个西湖,明镜似的一块湖水被整片城市亲密无间地搂在怀中,是杭州的得天独厚。佛香萦绕在整片庙宇,清淡的并不刺鼻,隔着香炉,冉冉升起的烟雾将佛祖面容氤氲得一片模糊,有免费的香放在一旁,可在香炉中点燃供上,吴邪拿起一束,又放下了,转而绕过香炉一步步走向殿中。

他站在角落仰头看佛祖,依然是高大到遮天蔽日,和他直直地隔着香灰对视,阳光从殿口照进来,让空气里浮游的灰烬无处遁形,大咧咧又极度静谧地呈现在眼中。他又看了一会儿,佛祖眼中慈悲为怀,一如既往。

跪在佛前时,吴邪知道自己怕了。

他怕了,所以来求神拜佛,渴望从不相信的所谓灵验的佛祖那一点点恩泽。一直以来被牢牢压抑的恐慌和懦弱,在这一刻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惊涛骇浪似的将他吞没,他怕敌人太强,怕计划失败,怕自己在送死前颤栗哀嚎,最怕死亡换不来破局的锋利一刀。他怕一觉醒来重回长白,风里雪里四周再变成粉红色,张起灵站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将鬼玺推到他手心里,对他说:“再见。”

他怕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太绝望了,太痛了。他拼尽全力能看得到尽头,也能看清每一条纷繁纠缠着的路,这其中有死路,有一无所获白费力气,但找来找去也能勉强算清那条仅有的生路。可他不是披荆斩棘砍翻恶龙迎娶公主的男主角,前半生里他走不动的路有人推着他扯着他走,以前是张起灵王胖子,解雨臣黑瞎子霍秀秀,失踪了的吴三省和死了的潘子,现在还要加上被他强推入局的几个小子。

而他只是个普通人,会怕,会死,会失败。

可我不能想,不能怕。吴邪咬着牙对自己说,挺直背脊在佛前重重磕下头去,一时间十几年来所有的细节掠过他的脑海,二道白河,张家古楼,西沙和蛇沼,汪家,张家,老九门,黎簇,黑眼镜,他的战友,他的敌人……全都定格在墨脱那片雪原。

活下去,拼下去,他想。他已经走到了这里,最孱弱,最低谷,因果循环,命中注定,没有退路,一条血路,不能回头,不能失败。只差最后一点运气,没有无妨,有则最好,佛祖保佑。

下面就该反击了。

 

再来灵隐寺的时候就是两个人了。快到农历七月十五的盂兰盆会,等到那天多半又是整个杭州城蜂拥至灵隐,更何况还有法会,吴邪想,中元节该和闷油瓶一起,去给潘子上柱香。

他攥着张起灵的手带他往里走,沿途对高高的石壁指指点点,低声给他讲每一窟的典故,张起灵跟他十指相扣,听得很认真。天气阴沉沉的,预报说今天有雷阵雨,可心情大概和天色毫无关系,吴邪只觉得此刻他比以往任何一次来灵隐都要轻松,没有懵懂、不屑,更没有恐惧和偏执。

他现在连意外之喜都握在掌心,余生再无所求。

路过弥勒佛的那一窟,他们在山壁下方驻足而望,那里肯定重新做过石刻保护工程,十几年风吹日晒,此时那弥勒仍眉目舒展,清晰可辨。果然是有佛性的。

他们往永福寺走去,不到半山腰就被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了一身,吴邪撑开备好的雨伞,两人一把缩在风雨中向最近的一座庙宇攀爬。

雨势太大,是南方少有的暴雨,明明一把屋顶似的巨伞偏偏在风中飘摇,几乎要脱手而去,雨珠顺着缝隙迎面跳到人身上来,倒真有几分“大珠小珠落玉盘”。可惜肌骨不是玉做的,没两步大腿以下同肩膀就全被浇透了,吴邪把伞往张起灵那边倾,又被对方按着手不容置疑地推回来。

没伞也是淋,有伞也是淋,于是等跑到足以遮风避雨的屋檐下,他们俩对视一番,水都将额发浸成一缕一缕,半身衣裳湿的能拧出水,各像半只落汤鸡。

浸湿的衣裳和肌肤在盛夏只觉得凉爽,一起淋雨一起湿透,让人一颗心反而跟着灼热起来,吴邪同张起灵脸对脸,瞪视着对方的狼狈相,又从瞳孔中看到相似的自己,半晌突然大笑出声。

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青春恣意,好像又回到三叔铺子楼下的惊鸿一瞥,张起灵一手执伞,一手拂去额发上的水珠,一时也笑了起来。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水汽弥漫的山林凉快了不少,吴邪坚持要爬到最顶端的正殿,他说:“那里菩萨很灵验,心想事成,我拜过的。”

过往的苦难在事成之后看来只剩感慨,雨没有完全停止,仍有闷雷时不时震耳欲聋,不知何时会有下一场暴雨袭来,恰如他当年未卜的前路,每一次危险都来得猝不及防防不胜防。

可他现在是两个人了,就算天柱折,地维缺,翻江倒海生灵涂炭,也有人与他并肩。

有些话他曾藏了很久,手臂上的十七道疤、颈上那道横贯的疮口,伤过的人做过的孽,那些撕扯碾压他骨髓经络这么久、他曾经百般遮掩、发誓一辈子都不要某个人知道的痛和伤,突然在这个落了雨的山林里一句一句地被说成了情话。

我曾经为你疯魔成活,在将有未有之地,闯出一场自己的单行道。什么错什么狂?什么渴求什么信仰?佛不渡我,你自成佛,你来渡我!

张起灵一句句听身边人讲,目光在他衬衣领口上方狰狞伤疤逡巡,他指尖扣的发白,嘴唇上咬出血色,最后一把攥住吴邪的肩膀,侧身将他护在怀中。

他们走到了最顶端的正殿,雨天没有香客,寺里僧人也不见踪影,大概在房子里躲雨。吴邪自己讲的很轻松,还有余力安慰地轻拍张起灵的手臂,惊世骇俗风雨飘摇在絮语间脉脉流淌,他又站在之前仰望佛像的角落,这次却没觉得佛祖再有那种遮天蔽日的重压。还没等他喟叹完,就见张起灵向前两步,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佛前。

他跪的太突然、太庄重,就像他当年对着三圣雪山那恭敬又悲悯的一拜。

吴邪瞠目结舌,他本来没打算拜,此刻忙忙地和张起灵并肩跪下,听耳边张起灵说:“还愿。”

的确该还愿的,谢佛祖慈悲,命运优待,就算前半生颠沛流离,仍有携手相伴的余生。这样并肩跪在佛前,吴邪恍然觉得像是在拜堂,他抬头去看身前庄严宝相,佛祖如从前那般自上而下俯视,金光灿灿的面容上是从未见过的慈眉善目。

吴邪同身边人虔诚叩首,额角抵住膝盖前沿,他想,这回我要许的是白头到老,望佛祖保佑。

等起身的时候他比张起灵稍早半步,膝盖仍弯着,手握着手。吴邪无意中一低头,瞥见爱人右侧鬓角边不太起眼的位置,不知何时生出了一根白发。

————终————

26 Aug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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