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真冷啊！寒风里等到公交来的那一刹那真幸福啊！

是一件很小很小，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事。

那时他们从雨村来北京。这一年的北京出奇得冷，连冬至都不到，气温已经飙到零下两位数，室外呆上几十秒，从上到下，就连头发丝儿都被冻得透透的。生龙活虎的地头蛇王胖子从一下飞机起就裹上大棉袄，从此猫在暖气旁死活不肯出屋。吴邪不行，他来帝都有事情要做，和人约了晚饭，不得不在擦黑的天色里强行出门。

五六点钟的时候，出租车最难打，别说站在马路边儿伸手拦车，就连各种叫车软件，显示的打车排队人数也都触目惊心。夜披着件到脚踝的黑披风顺着寒气漫过来，于是一团团雾一样的暗色便劈头盖脸，寒意无孔不入，吴邪缩着脖子，把头脸继续往羽绒服的宽帽檐里埋。帽子是张起灵给他戴上的，出门前他换完鞋刚直起腰，身后的人牢牢盯着他看了两秒，皱着眉把吴邪一截带着疤的脖颈裹得严严实实。

吴邪觉得他被裹上了一层薄而有力的绒毯，帽檐上一排细密绒毛拍打在脸颊上，有带着痒意的温柔触感。他和张起灵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街边一连串鲜红的尾灯把街景晕染得不甚清晰，吴邪看着手机上的地图迟疑地说：“不然等公交吧。”

总比继续傻站着打车强，张起灵和他走了并肩，将一脉刀锋似的冷风挡在身外，他们俩之间不过几十公分的距离，于是形成了一片温暖的、带着生命力一样汩汩涌动的真空区域。

到了公交站还是等，下班时分，疲惫地依靠惯性站直的人群丧尸似地僵着脸，在远远有车驶来时一窝蜂地涌上去看赤红的闪着光的公交车号。喷着尾气的大铁疙瘩同样麻木地张开黑洞洞的大口，将不同的一群人吞了又吐。只有他们的一方小小角落是鲜活的，等得无聊，夜色掩映，吴邪眨了眨眼，在袖口以下，一把握住张起灵的手。

是暖的，修长而有力，从那手上传来的滚烫的热意源源不绝，在这样的冬日里被放大了千百倍。吴邪几乎是惊奇地在张起灵手上“敲敲话”，从急促的节奏到灵巧的指尖都像个孩子。

“你好暖和啊。”他说。

张起灵反握住他的手。他们俩手差不多大，不能全包裹住，干脆十指相扣着交融，手掌贴着手掌，柔软又腻人地黏连。气息吹拂在耳侧，吹起的风毛铺在耳朵尖儿，他说：“你手凉。”

吴邪在问完之后就后悔了，此刻听了张起灵的回答，只觉得从舌尖到齿根都泛出苦意。他在雨村时被张起灵以“气血不足”为由灌下无数碗滚烫的中药，早年放了的血割出的伤全都毫不容情地报复回来，而他在张起灵沉甸甸的眼神里连半句反抗的话都吐不出来。

他已经能够预见这次回去之后凄惨的喝药命运，所幸他们等的那趟车救命似的呼啸而来，吴邪咳了两声，拽着张起灵的手往前蹭：“车来了。”

张起灵松了力道，一边顺从地迈步跟上，一边从记忆力扒拉有什么暖手暖脚的药方。

这是个大站，下车和上车的人一样多，在两扇车门前打了个照面。车里开着暖气，干燥而温暖的风顺着门窗活泼地铺面而来，吴邪三步两步抢上车，脸上一麻再一痛，只觉得浑身上下血脉都活跃过来。

有座儿，难得，可惜不在一块儿。他们俩连上车时都一前一后紧挨着，把牵着的手藏在长外套里，这时不得不分开。张起灵原本想站在吴邪身边，被吴邪笑着拿眼神示意：“去坐着，别站了。”

人群将一整趟车都拥满了，所幸两个座儿离得并不远，吴邪隔着层层叠叠的衣服下摆，顺着缝隙去瞅张起灵，又被直白地看回来。目光是隐秘的，缱绻的，绕着弯儿地纠缠。明明他们俩谁也不在乎，就算大庭广众之下亲亲抱抱也只能亮瞎别人的眼，可偏偏这天就要偷偷的，做贼一样，像两个早恋的、在目光如炬的老师眼皮底下腻歪的中学生，课桌以上正襟危坐，看不见的地方，要多缠绵有多缠绵。

这种隐秘感是刺激而甜蜜的。他们俩这么傻乎乎地看来看去，车子几停几起都抛在脑后，距离感发酵出莫名的思念感，多巴胺顺着神经束积累，隔着人潮，目光的碰撞新奇地像是久别重逢。等回过神时刚好停车，售票员扯着嗓子嚷嚷，吴邪一抬头，看见上来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小孩子胖嘟嘟的脸颊即使在寒冬也泛着点粉红，昏天黑地睡得嘴巴里吐出泡泡。

吴邪站起身，给这对母子让了个座儿。张起灵看见他起身，拿眼神示意他过来。

过去干嘛，又挤又晃。吴邪腹诽着，去瞟张起灵的膝盖，敲敲话都不用，眼神儿就能完成一切交流：“怎么，你打算让我坐你膝盖上？”

他从人群的缝隙中强行挤过去，同时脑海里不由自主地补全画面：他们俩束手束脚地，在小小一个座位上挤成一团，胳膊搂住脖颈，背脊贴着胸膛。

笑意从嘴角蔓延到指尖，张起灵在他接近的时候一把攥住他的手，之前的隔空相望助长了什么，这次坦荡又大胆，热烈地、不容置疑地将力道传递过来。吴邪借着隐隐的、黯淡的一团灯影，看见张起灵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在发着光。

他突然觉得一点儿也不冷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