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写好。“爱人”真的是我听过的最浪漫的称呼。

我们每个人平均手拎三四个塑料袋，闷油瓶能者多劳，额外扛着新买的笤帚和墩布，车停在超市的另一侧，我思考了不到半秒钟就决定从超市内部穿行。临近年关，来采购的人不少，像我们这样大包小包的比比皆是，我们仨身处其中并不显眼。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了那对小情侣。

好像是女孩子想要买什么东西，男生不肯，于是小姑娘撒娇讨饶卖萌无所不用其极，仅我看见的方式，就包括了嘟嘟嘴、捶胸口、亲脸蛋、搂脖子。胖子装正直，一脸世风日下目不忍视，却不仅余光往人家那边瞟，还放慢了脚步。闷油瓶倒是真的正直，这等剧情，是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的。

走得近了，才听见小情侣的对话，姑娘除了动手动脚，原来最厉害的杀招在口头。我听见她“小哥哥、亲爱的、宝宝”地乱叫一通，最后一声“老公”让男生彻底举手投降，红着脸乖乖地把她想买的东西加入购物车。

胖子吃足了瓜，心满意足地扭回头，颇有深意地朝我使眼色。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学学，学学，撒娇就是这么好使。”

我和闷油瓶谈恋爱以后，除了改睡一张床，相处模式其实没有多少变化，默契是默契的，总觉得略微缺了点什么。在此之前，能有这样的状态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不过在目睹了正常小情侣的相处模式以后，我老大不小的人了，突然对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亲昵泛起酸来。

我放慢了脚步，和闷油瓶走了个并排，他原本目视前方，这时侧过头来看我，看了两秒，突然伸手把我拎着的袋子一把接了过去。

天地良心，我只是想跟他走近点，没有让他帮我拎包的想法。

回家之后，我陷入了一个长久的思考。提升亲密度的方法，除了在深更半夜做一些成年人该做的事以外，我能想到最便捷的方法，还要数称呼。兄弟有兄弟的叫法，要么叫名字，要么叫外号，比如胖子叫我们俩，一个叫“天真”，一个叫“小哥”或者“瓶仔”，比叫大名的时候多得多。

而对象之间，理论上说称呼应该是不一样的。不同的称呼能表达不同的情绪，可惜，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我对闷油瓶除了在床上偶尔叫过一回“老公”（当然结果也是非常惨烈的），正经时候，从来都是一如既往地称呼“小哥”。而他对我，居然还真有点微妙的不同。以前他叫我都是叫名字，但是现在，可能是因为身在雨村，身边就两个人，他连名字都直接省略掉，跟我说话，是直接看着我说“你”。

不过他跟胖子说话也是没有称呼的。不回忆还真没注意到，闷油瓶这么说话的时候，我跟胖子从没发生过诸如他叫我却是胖子回答之类的乌龙。

对于闷油瓶来说，这么做其实再自然不过，他这个人是不会把力气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的。这么想其实有点酸了，我脑补了一下闷油瓶含情脉脉地叫我“亲爱的”，果然一阵恶寒。

……操，人设崩了。

闷油瓶这个人，谈起恋爱来其实相当老派。我跟他明明应该处在天雷勾地火的热恋期，却硬生生谈出一种夕阳红的老夫老夫既视感，细水长流，激情略缺。这么一想，我开始往我爸妈那个年代的人那里思考，他们老年人过起日子来，都是怎么彼此称呼的？

还真让我想起一个不一样的。我爸叫我妈，和我们现在的状态差不太多，要么叫名字，要么干脆不带称呼。不过我妈不太一样，她在外面提起我爸，都是用同一个说法：“我先生。”

这三个字组合到一起，有一种老派的浪漫，让我莫名联想到十里洋场一抹素色旗袍。我不由自主地把这三个字念了一遍，气流在唇齿间翻卷，这么好的“先生”是“我”的，足以让人得意地笑出声来。

不知怎么，我用手搓了一把脸，只觉得皮肤接触的地方微微发着烫。

这件事埋在我心里，像一粒种子生根发芽，不过我表面上还是撑着一张老脸，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天晚上张海客打来电话，我们在家里安了一部座机，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电话号码。

闷油瓶正在洗澡，电话是我接的。张海客是邀请闷油瓶去他们的年会。这厮不知道怎么想的，没有跟闷油瓶私聊，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让我去帮忙说服闷油瓶。

我就猜着了，估计是他私下协商无果，闷油瓶让他来问我的，这厮也算能屈能伸，立刻放下身段开始求助我。他这样打过来，我估计其中也有试探的意思。

胖子在旁边听了两耳朵，这时也明白过味儿来，赶紧凑过来挤兑他：“难得您老人家这么有自知之明，知道找我们瓶仔要先找经纪人。”

张海客呵呵笑了两声，表示默认，胖子继续顺杆爬：“那你可算找对人了，咱可都是外人，天真呢，是内人，知道不？”

对面礼貌性的笑声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样戛然而止，张海客这个电话肯定是当着其他人的面一起打的，多半还开了免提，我都能想象出他们那一票张家人的脸色。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丫老这么试探我实在让人就有点不爽，突然出柜，我一不做二不休，对着电话道：“就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族长现在是我先生。”

张海客的反应是直接挂了电话。

我跟胖子在这头笑得快把房顶掀了，能让张海客失态成这样，实在让人暗爽。等闷油瓶洗完澡，我把这事当乐子给他讲了，并且充分展开合理想象：“应该等到年会上再一鸣惊人。张海客邀请你，结果不仅你去了，我也跟着一起去，本来你让他来问我他就要已经很好奇了，到时候肯定要问我为什么来。这个时候，你指着我跟他说——”我清清嗓子，模仿闷油瓶说话的方式，“‘我先生’。”

张海客会有什么反应我不知道，不过闷油瓶听我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全程眼睛里都带着笑，这时嘴角越发明显地有了弧度。银练也似的月光顺着窗帘倾泻过来，我看见他浸在月亮里，周身浮起一层温柔的光。

他纠正了我。闷油瓶顺着我的话摇摇头，认真地、郑重地看着我，声音又低又坚定：“是爱人。”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