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气歌手 自由写作
微博@万盏星屑
AO3@wenjiu333
 
 

【瓶邪】我在帝都修文物(6)

前文:(1)(2)(3)(4)(5)

下一更完结!不会很长,看明后天背完政治有没有空码字。小白的实习马上就要结束啦,激烈鼓掌。这章讲了一些现状,没在文中渗透自己的态度,小白大概还处于一个迷茫的阶段,我亦然,对于行业现状大家自由心证。


(八)

那天下午的深谈并没有影响到我们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修复气氛,修复室一如既往地热火朝天,就连空调坏了都没能阻挡打磨的热情。
师兄沉稳依旧,少说多做,默默帮我解决了不少除锈过程中的疑难杂症,吴哥则从旁进行解释说明,就连王哥的嘴炮都听起来那么的富有哲理引人深思。

除锈结束之后,下一阶段也拉开了序幕。几十个试管占满两个试管架,我从每件文物上取下锈样浸泡在硝酸溶液中,进行氯离子滴定*,并对氯离子含量较高的文物进行氢氧化钠溶液浸泡脱盐,就连王盟都被指使来帮忙洗试管——每一次滴定拍照都需要在试管上贴写有文物编号的标签。

铁器中的可溶盐会因为不断结晶在器物表面产生应力,同时会因为吸湿性加大铁器表面的湿度导致电化学腐蚀,因此在稳定过程中需要对可溶盐进行去除,俗称脱盐。在学校学习的标准脱盐试剂应该是倍半碳酸钠,不过实际操作中,考虑到这批铁器基本致密,就直接用氢氧化钠来泡了。

其实实际操作中往往有很多和书本实验室里都不一样的内容,比如可逆性原则就被王哥吐槽为“我既然都修好了为什么还要准备着有一天要拆下来?未来的材料老化就交给未来处理嘛。”在学者和修复师的不同视角下,他的观点听起来颇有道理。

整个修复过程纵然繁琐却又富有魅力,有趣的是,我这被吴哥随手指出的一件是整批里用到操作最多的,一系列完整的修复步骤,缺一不可,就连脱盐都因为含可溶盐浓度高而不得不进行了四遍,第四遍脱盐结束后取清液再进行硝酸银滴定,当我终于看着清液不再变混浊时,不禁大大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泡一次了。

而随着缓蚀封护粘接补配的一项项进行,我在文保中心为期一个半月的实习也已经接近尾声,对修复室的一切,每一种工具每一瓶试剂的位置都越发熟悉,从最开始的拿什么都要叫吴哥问,到后来吴哥找东西都要问我。

修复室在做补配的几件铁器都快要进行到随色的部分,那天师兄拿来一碗紫色的粉末,王哥说是紫薯粉。吴哥和我都信以为真,我还特别想尝尝紫薯粉的味道,最后全程一言不发的师兄终于在吴哥也似乎被我忽悠的心动时阻止了我们,说那是矿物粉,做颜料用的怎么可能用食物。那时我们已经被王哥一本正经地骗了一下午,诸如此类的修复生涯,现在想来依然熠熠生辉。

倒数第二周的某一天早晨,导师来修复室看我,见我干的如鱼得水也颇为欣慰。他一眼看见了吴哥正在做补配的一件镳把,问我是不是我做的,我回答是吴哥。于是导师“哦”了一声,说:“这补配补的太过头了,本来想批评批评,既然不是你做的,那我就不说了。”我余光看到王哥忍笑快要到内伤,等导师前脚刚迈出修复室后脚他就笑得惊天动地,说终于找到了一件嘲笑吴哥的事情,难得还是导师亲口说的,那时候吴哥正巧被Boss叫走,不在修复室里。

他们和导师都熟的很,做马骨的时候去我们学校送样都会专门去导师的实验室溜达一圈,我回忆了半天之前在实验室上课的情景,已经想不起来是不是和他们在那时候就已经有了不期而遇。

总之日子就像段子一样过的飞快,到最后一周的时候,我已经连王哥的基本工资都打听出来了,如果他没忽悠我的话,那的确是个低到不可思议的数据,尤其是在北京这样的消费标准之下,他为了维持每月的开销,下班后还接滴滴打车赚钱。*

其实这是件挺矛盾的事儿,每个博物馆库房中都堆积着大量需要进行保护修复的文物,甚至每年的新文物都层出不穷,修复人员数量相对稀少根本修不过来。遗产院文研所每年也都有大量的项目基金供行业研究,可基金主要还是针对实验和保护科学,研究人员才可以申请,因此修复人员的工资才这样低。

我终于对入学时院长说的话有了深刻而真实的认识,他说干我们这一行,不求名不求利,做一辈子最后也发不了财,图的是一分本心,他是个干了一辈子考古的老教授*,拿过的荣誉和他的白发一样繁盛,可平时在课堂上遇见的他穿着最朴素的汗衫,只比邻家的老大爷多几分气宇轩昂。我看着修复室里挥洒汗水的大家,他们都是北京城里的芸芸众生,可他们眼里的光芒和那时的院长如出一辙。

就在我以为我对文保中心和文保这一行已经了解至深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我目瞪口呆的事。

毕竟是社科院考古所下属单位,修复室这边时不时会有人来参观,有些是历史学的访问学者,有些是同行。

不过那天下午来的人有点特殊,Boss在上午就和吴哥说了一声,于是吴哥提前和我们说都收起手机不能放歌了。下午果然有人来参观,平时一般都是吴哥或者解哥陪同讲解,那天破天荒是Boss亲身陪同,我一边给手里的铁器随色*一边听他们的对话,似乎是来自台湾的学者,到大陆做访问交流。

他们谈到了海峡两岸文保行业的现状,Boss的声音里难掩疲惫,他说现在所里发展现状其实并没有看上去的这么兴旺,现在修复室里的人员大部分都是外聘和实习学生,整个文保中心,只有Boss和师兄是正式员工。

我惊呆了,手里的毛笔差点上错了颜色。

等人走了之后我连忙问王哥真的吗,王哥说那还有假,这里只有小哥是铁饭碗。我不死心,继续问:“那吴哥也是外聘吗?”

这回正巧吴哥从外间走进来,直接回答我:“是啊,我从故宫调过来的时候就一直是外聘,这么多年没变的。考古所整体规定正式员工只能招聘硕士以上,我不够资格嘛。”

他坦坦荡荡,我越发懵逼,仔细一琢磨,除了他和师兄之外,王哥齐哥都是手艺人,剩下霍姐在Boss这儿读博不论,宁姐和解哥也是外聘?

吴哥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继续解释:“小花打算之后回西北大学任教的,在这边算是积攒工作经验。宁姐是暂时在这边交流一阵子,过后还要回国外的。国内文保这边蛮看重资历,没有年龄加持,有什么新想法新实验都很难推进,咱们所里已经算很鼓励创新的了,外省的博物馆修复,都是请国外专家来定方案,国内年轻人毕业之后只能先从基层修复干起,宁姐是搞科研的,不想在基层干,所以多半要留在国外,以后以交流学者的身份回来才有话语权。”

我彻底愣住了。王哥哈哈笑,说小白你想想,就这个工资怎么可能长久干下去嘛,文保行业正经做学问在国内是新兴,就算是手艺人和技工都不多,只招研究生,哪里有那么多高等人才。

可不是吗,我校建立专业不过18年,两年一届,平均每一届才六七个学生,导师都曾经吐槽说他兢兢业业一辈子也不过带出一二百个本科生,硕博就更不用说。

我问吴哥,那你不打算读个硕士?他苦笑着说,这么多年不读书不考试,谁知道能不能考上啊。况且我本科读的是建筑,现在做的是室内,化学知识就是个高中水准,这么多年也早忘光了,总不能去考古建筑的研究生吧*。

我注意到,吴哥在说这话的时候曾经心虚地瞥了一眼师兄,而师兄貌似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却悄悄抿紧了嘴角。

————TBC————


*氯离子滴定:在硝酸酸化的样品中滴加硝酸银溶液,银离子和氯离子反应生成白色氯化银沉淀,表现为白色混浊,是实验室检测氯离子的便捷灵敏方法。一般用水溶解样品再滴加硝酸酸化,在修复中因为铁锈结构致密、可溶盐含量不多,就直接用稀硝酸溶解了。

*其实是前院长啦,老教授们的确都是这么有风范,粗服乱头不掩国色(不是),他们上课都很严谨的,一看就是多年做学问的人。

*真实的文保行业修复人员的工资的确不高,但是像文中胖爷这样有祖传绝活的人工资也不会太低,上博前几年给这类有看家本领的修复人员据说工资开到月薪上万。不过文中也解释了他们都是外聘员工,工资应该和这个也有关系。

*随色:补配部分在博物馆修复中需要做出和文物本体类似的质感和颜色,一种常用方法是用漆皮酒精(虫胶溶解在酒精中)配合矿物颜料来上色,做到远看相似近看不同。考古修复则不需要随色操作,有时在博物馆中看到的有一块块白色石膏补齐的陶器就是考古修复,主要是看器形。


19 Dec 2017
 
评论(20)
 
热度(328)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温酒酒酒 | Powered by LOFTER